幾聲輕響,水珠四濺。
季青辰從井裡打出半桶清水,剛倒入腳邊木盆,就聽到小院門外傳來了一陣雜亂而熟悉腳步聲。
腳步的主人是誰——她心知肚明,然而他們早就不應該出現在她的家門前。
眼看著虛掩的院門被粗魯地直接推了開來,她細眉微擰,絢麗的杏眼水眸在陽光下透了一絲冷笑。
既然不速之客完全沒有把她這個主人放在眼裡,她也就毫不客氣,提起手裡準備殺來做湯的蘆花老母雞,當門甩了過去。
「季大娘子!」
領頭闖進院子的黃七郎,差點被飛來的母雞啄傷了眼睛。
他揮袖打開漫天的灰色雞毛,滿臉怒色看向低矮木板屋前的俊俏女子,叫道:
「季大娘子,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!王賢弟的船正午剛到扶桑(古日本),就托我上門做大媒,他一聽到你現在孤苦零仃無依無靠的消息,半點不計較你前兩次拒親的事,你卻還是這樣不知好歹!」
灰色雞毛在淺金陽光下亂綻紛飛,露出絲絲透明的脈絡。
七月天空下的季家小院,桑影瓜蔓,木屋疏蘺,點滴都是清新樸素,這裡仿似大宋臨安城郊外的一戶普通田居人家。
然而微風吹撫過季青辰的臉龐,帶著粘膩的海水氣息,此地離大宋,已經是萬里之遙。
「要不是看在你唐坊女子向來不和扶桑人通婚,還有幾分中土血脈,以王賢弟這般四明王氏出身的世家子弟,怎麼會願意納你為妾?!」
因為剛才所受的驚嚇,黃七郎雙手叉腰站在院中,口水幾乎噴出三丈遠。
轟然震響,落帆聲遠遠傳來,天際邊有雪白海鳥展翅,飛過唐坊港口密密匝立著的海船桅杆,她鼻中嗅到的的鹽腥海風,遠從二十里外扶桑國海面飄來。
——她來到一千年前的日本平安時代,已經十年了。
這一世,她的名字叫季青辰。
她所居住的廂坊街市,正處在扶桑國九州島西海岸,附近的港口是筑紫海港。
從漢唐到大宋的漫長時光里,這一帶就聚居著很多中土遺民,他們為了逃避歷代中原戰亂,冒險渡海而來。離開家園來到扶桑海岸避難後,他們所居之地就號稱唐人之坊
——唐坊。
「咣」的一聲,她手腕一抬,把手中準備宰雞的老菜刀砸立在水井木軲轆上,震得黃七郎的肥臉上橫肉亂顫。
眼見得他倒退半步,她才從井口前緩緩站起。
不過雙十年華的她,青春正好,生得挺直的鼻,嫣紅的唇,她微微挑起的細彎眉下是一對杏眼水眸,似笑非笑。
「王大官人回大宋一年多了,堂上尊父母大人,還有家裡夫人、少爺小姐們都好?」
她在圍肚兒上擦去手上水珠,沒有理睬黃七郎,也沒在意他正朝著她猛使眼色,焦慮地勸她好漢不吃眼前虧,她的眼光落到了黃七郎的身後。
此時才緩步走進小院的王賢弟——王大官人王世強拱手回應,風度翩翩,笑道:
「多謝青娘惦記了,他們都好——」
他生著一雙狹長的蜂目,身材頎長,下船前匆忙修剃過的青青下巴透出十分的精明幹練,在她並不挑剔的眼中,他倒也算是有幾分人材。
更因為是出身於大宋明州港海商世家的庶子,他也曾讀了幾卷詩書在腹,衣著打扮還算有些分寸,眼前的他,一身半舊長袍,腰懸黃斑古玉,雪白繡暗紋的披肩秀巾翻飛如風。
一眼看去,更讓他多了幾分儒雅之氣。
同樣是大宋海商的黃七郎,卻穿了一身囂張而嶄新的紫綢籠紗大衫,頭頂束著茄紫色寶相花爪巾。他畢竟是暴發戶,穿著打扮和王世強這樣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。
辦起事來,王世強更有幾分些謀定而後動的講究。
「青娘這身打扮,原來是家裡有客?」
他馬上就看了出來,她雖然遠在扶桑,卻是一身宋服。
她的裙子裁的是時新六搭暈綾緞,出自今春江浙路吳興縣西斜街柳家綢莊,制的當季六幅雁尾式樣,是臨安城祟義廂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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